台上二人内心满满的都是戏,台下观众不知道啊,一个个的都伸着脖子等谢霜辰继续说呢。谢霜辰心里再怎么嘀咕,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他“哼”了一声,说“以前也是太太小姐们往台上扔卡地亚啊。”
“等等。”叶菱说,“民国就有卡地亚了”
谢霜辰说“卡地亚始于1847年,谢谢。”
“我穷,没买过。”叶菱摇头,“不了解。”
谢霜辰说“我不是送了您那么多么”
叶菱说“你犯得着说这事儿”
“不说还入不入正活了”谢霜辰终于大声问了出来了。叶菱自己不想入活,谢霜辰暗示没用,只能明示。他知道台下的观众听不懂这些,于是就明摆着跟叶菱对着干。
“没人拦着你入活啊”叶菱也是刚得很,“这不是说完捧角儿后面就是了么”
“那您得让我说啊”
“那你说啊”
叶菱这么一说,观众也跟着瞎起哄。观众确实不知道什么入活不入活的,就看他俩互相抬杠好玩。谢霜辰一看这个,干脆撒泼打滚一般地说“我不管我不管您得给我垫话我才入活要不然我就我就”他左看看又看看,也没“就”出来个所以然。
“你就怎么着”叶菱看热闹不嫌事儿多地问。
谢霜辰心一横脚一跺,朝着叶菱一迈步“我就非礼你了啊”他不光说,还摆身段,用脚把大褂的下摆踢起来正好落在手中,十足十的京剧做派。叶菱一见这个,赶紧跑到了桌子外面。他知道谢霜辰这个人很浑,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为了避免发生什么诡异的舞台事故,他只得边躲边说“那你就讲讲戏班子的故事”
“您早说不完事儿了”谢霜辰停下了动作,站在桌子外面,“以前那个戏班子啊,门口戳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今日堂会,意思就是上人家里演出去了”
从此处开始,才算正式进入关公战秦琼的正活,后面的内容主要就是逗哏演员的倒口和学唱,捧哏演员配合打一打锣鼓点。
倒口,学的是山东话。方言口音是相声演员的一门基本功,谢霜辰学的很好。但是问题在于他那张脸一个大帅哥一张口全是迷之方言,这本身就极具冲击力,听的观众们忍俊不禁。不过谢霜辰学的特别像,而且还是最土的那种说法,此等土味帅哥也是人间难得了。
“您这是山东人家的堂会。”叶菱忽然打岔,“那要是去了河南呢”
“这河南啊”谢霜辰刚要接,立刻就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合着叶菱又想给他岔到别的地儿去啊。
“怎么的呢”叶菱老神在在的等着谢霜辰说河南话。
“还说不说相声了”谢霜辰又是撒泼又是威胁叶菱,“我们这儿开堂会呢关河南什么事儿还行不行了”
叶菱说“那去广东也行,他们那儿有粤剧。”
谢霜辰就差满地打滚了,见撒泼不行,就开始哭哭啼啼地哼唧“不行不行就是山东老爷子家的堂会唱的是京剧开堂会开堂会开堂会咱还说不说相声了没您这么干的,再来我真哭了啊”
他脸好,又年轻,这么一撒娇一哼唧,台下的女观众当时就不行了,就连阿姨都喊着让他继续。
“那行。”叶菱终于说,“后来呢”
谢霜辰长舒一口气,终于能继续后面的戏了。
叶菱没有灵魂的打着鼓点,心想着一会儿该唱了,看谢霜辰能怎么着。
毕竟小曲小调好学,这京剧唱腔可是要真功夫的。这是侯大师的经典作品,而侯大师本人一开始是京剧出身,寥寥几句足见功力。
“混世魔王驾前为臣,官拜天下督招讨兵马大元帅之职,奉了魔王谕旨,带领一哨人马,大战汉将关羽”谢霜辰开始学秦琼,他的声音很亮,气势又足,这段词当真是气魄的很,顿时从刚才那个泼皮无赖变成了伟岸的兵马大元帅。
叶菱听罢,眼前一亮。
几句对话过后,谢霜辰开嗓唱道“我在唐朝你在汉,咱俩打仗为哪般”这是一段西皮散板,叶菱一边打着节奏,一边儿问“为什么呢”
“听了”谢霜辰转身换了个方向,一撂袍,“叫你打来你就打,你要不打”他一直旁边,就是故事中给他们出难题的老头儿,“他不管饭”
“嗐”
台下响起掌声,谢霜辰和叶菱鞠躬下场。
谢霜辰快热死了,一边儿解大褂一边对叶菱哭诉“叶老师您怎么回事儿怎么老不入活我都快让您给累死了”
叶菱不为所动地说“谁让你嘴那么碎,什么都接。”
谢霜辰说“您不心疼我”
“我心疼你干嘛我有毛病啊”叶菱说,“你以后也不要在台上动手动脚,不像话。”
谢霜辰刚要再逼逼两句,老板就摸到了后台来,笑着说“二位辛苦了,那什么,一会儿还演么客人们还想听”
“不演了不演了加钱也不演了”谢霜辰赶紧拒绝,“关公战秦琼这活拢共说完不到二十分钟,您瞧瞧,我俩都快说了一个小时了我要吐血了”他们正活确实没多少时间,就是前面叶菱死活不肯入活,谢霜辰陪着瞎唠嗑,硬生生扯闲篇扯了好久。
此等惨剧,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老板还想再劝劝,叶菱轻轻笑道“今天就这样,以后恐怕也没法儿再来演了,这场就不要钱了。”他大概讲了讲自己的情况,老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祝福两句便离开了。
休息室里剩下了谢霜辰叶菱二人,谢霜辰敞着衣襟瘫在沙发上装死,叶菱默默不语的换衣服,将脱下来的大褂仔细叠好收起来。不知怎么的,谢霜辰总感觉叶菱虽然看上去仍旧淡漠,但是似乎心情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看什么呢”叶菱问了一句,手掌轻轻一拂,“换衣服,走了。”
“我问您。”谢霜辰坐起来,“我演的好不好”
叶菱问“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问问。”谢霜辰说,“我功夫到不到家学的好不好”
“”
“好不好嘛”谢霜辰又问。
“还行。”叶菱转身轻飘飘地回答。
其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方才说话的时候,自己脸上始终是有点笑意的。
对于谢霜辰基本功到底如何这件事上,在接下来几个礼拜的相处时间里,叶菱有了非常深刻的认知。
谢霜辰家里有两间卧室,一间是他自己住,另外一间是书房,放他的家伙事儿什么的。强行把叶菱扣下了之后,为了表示诚意,谢霜辰把那间朝阳的卧室给了叶菱,自己搬去了书房住。
起初两个人有点大眼瞪小眼,每天睁眼看见对方不知道能做什么。还是谢霜辰提议说要不然把那些传统相声都过一遍,俩人找找感觉,熟悉熟悉对方的戏路,这才算有了个事儿干。
谢霜辰总想在叶菱面前显摆显摆,给叶菱弄得有点烦。之前在茶馆里表演关公战秦琼的时候,谢霜辰身段唱腔极为标准,一看就是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他说自己在京剧这块是拜过师的,叶菱起初不信,但真的见到谢霜辰使上一回之后,才信了几分。
他不由心想,谢霜辰好像有点本事,并不像嘴上那般不着调。
只不过就是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立刻就会被日常生活中无赖的那个谢霜辰打败就是了。
“行行。”叶菱终于忍不住了,“你说说你还会什么”
谢霜辰一拍胸脯“我什么都会”
“那你给我表演一个玩蛋。”叶菱淡定喝茶水。
谢霜辰吃惊,他从来没想过高岭之花能这么波澜不惊的开黄腔。
叶老师你怎么回事叶老师您不是读书人么您读得是金瓶梅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么”叶菱见谢霜辰没反应,故意追问。
“成。”谢霜辰直接坐到了叶菱的身边,伸手就要解叶菱的裤子。叶菱一口水喷了出来,赶忙拦下他“你又抽什么疯”
“您不是让我玩蛋么”谢霜辰跟叶菱扭打在了一起,吭哧吭哧地说。
“那我也没让你没让你”叶菱只会嘴上抄两句便宜,就行动力而言,他是真的浑不过谢霜辰。
“没事儿叶老师。”谢霜辰认真说,“玩笑开得过不要怕,谁怂谁尴尬。”
“你怎么不去死啊”叶菱踹了谢霜辰一脚,终于给丫踹走了。
谢霜辰整整衣服,从书房里推了个箱子出来,叶菱不知道谢霜辰又要作什么妖,迟疑地问“你做什么”
“您不是要表演么”谢霜辰打开箱子,“这里面什么都有,快板啊御子板啊弦子啊鼓啊”箱子够大,收放的整整齐齐,叶菱拿起来一看,每一样都刻着谢霜辰的名字。
“你为什么有两副御子板”他奇怪地问。
“因为我会双手打御子啊”谢霜辰拿过御子,左右手各一副,当场表演了起来。两副御子四片竹片打得天花乱坠叮咣作响,炫技到了极限。
叶菱听着都头晕“差不多得了。”
“哦。”谢霜辰立刻停住,把御子放了回去。
叶菱把三弦拿了出来“上次你唱照花台的时候说有机会弹弦儿给我听,现在来一个。”
“这”谢霜辰为难地说,“我指甲坏了,没买新的。”
叶菱说“那你就用手弹啊。”
“哥哥,疼啊。”谢霜辰把自己十根手指摆在叶菱的面前。他自己的指甲修剪的光滑平整,但是要拨弄三弦的话,那真的得下点狠心。
叶菱起身去厨房转悠了一圈,拿了个小竹勺丢在谢霜辰的面前“用这个。”
“这也忒厚了”谢霜辰嫌弃地说,“那声儿得呲成什么样儿啊算了算了,我就用手。”